...父亲漫忆...

    中华鲍氏网 2010年8月30日 鲍志成


                       相思依依                                                        《鲍氏文苑》总第三期(2001年九月)
                                            父 亲 漫 忆


父亲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整整17年了。
我的父亲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民,在全中国八九亿农民中,他就像是大海中的一滴水,沙漠中的一粒沙,微乎其微,小莫能小,以至我多次想写一点关于他的文字,都无从下笔。
我的家乡富阳市常安镇朱家塘村鲍氏,是明朝嘉靖年间从场口镇迁居来的富春鲍氏五支之一。而场口鲍氏又是从安徽歙县城东迁居而来。村名朱家,但村里却没有姓朱的人,大多姓鲍和姓张。相传,祖上有土地,雇工耕种,一次给雇工送饭到田间时掘得一缸银元,就造了一座祠堂,人称“鲍家厅",三间两进,雕梁画栋,白墙粉瓦,青石板扣地,当年富春县令还题赐过褒扬鲍氏的金字匾额。解放后“土改"时全都充公,“四清"后里面的先祖画像、祭器一概被毁,“大跃进”时成了食堂,“文革”后期成了村里的造纸厂,如今只剩下残墙断壁、朽木破瓦了。
我从未见过祖父鲍根生,只从一本解放初期的农会会员证上看见过他的照片,方脸广额,仪表不俗。他一眼有病,能做裁缝,擅长吹“梅花”(唢呐),一次高兴时捡起一段干透的狗矢当唢呐吹,传为美谈。
父亲名金林(一名“正林”),出生于农历丁卯年正月十七,公元1927年2月18日,正是国民革命军北伐取得节节胜利的大革命年代。关于父亲早年的事情,我实在无从知晓。曾听祖母说,日本人打到家乡时,村里人都逃到外乡投亲靠友去了,祖父外出做裁缝不在家,她与父亲吓得躲在八仙桌下,外面遮上浸透了水的棉被,以抵挡子弹袭击,好几天不敢出来。
大概是抗战胜利前后,父亲被抽壮丁抓去当兵。在一次战斗中,父亲开小差做了逃兵,结果被流弹击中腹股沟,躲在一茅厕里被捕入狱。据父亲说,他的狱友中有个共产党人名字叫“姚依林(音)",对他照顾周详。八十年代初,父亲以为那个狱友就是国务院副总理姚依林,曾要我查询一下,我说:同名同姓的人很多,怎么可能呢?父亲有些感叹地说:就算是他,又能怎样呢?父亲负的伤不轻,当初只是草草处理了事,后来就感染发炎,不得不做手术,当时取出的弹片和几片碎骨头在父亲去世后整理东西时被发现。这大概是父亲一生中遭受的最大肉体创伤。对我来说,父亲的这段经历,给了我一个终生有用的礼物,那就是我的名字。据父亲说,他当兵的时候所在的连队的连长,名叫“王志成”,我出生后算命先生说阴阳五行什么都不缺,父亲觉得这个名字好,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有志者事竞成”,这是父亲除了给我生命以外最值得珍惜的“恩赐”。
从解放到去世,父亲经历了中国农村发生的许多大事,如土改、肃反、四清、合作化、大跃进、文革和包产到户。父亲只读过几年小学,却能记帐,曾经当过村里的出纳、记帐和仓库保管员,认真负责,细致踏实,从不出差错。尤其是粮食仓库保管员,当了好多年。在那缺粮少吃的岁月里,父亲虽手持粮仓钥匙,却从来干净办事,颗粒不取。父亲记录的帐本字迹工整,一清二楚。
父亲婚后共生育了五个子女。要养活并供他们读书,确是一个沉重负担,父母为此付出了一辈子的艰辛和汗水。父亲身材并不魁梧,略显瘦弱,气力较小,干重活、上山砍柴、拉车跑脚比别人略逊一筹,但他做田间地头的细活,一丝不苟,一点不差。他在自留地里松土起垄,种菜培肥,总是细工慢活,仿佛在做一件作品。父亲还有小聪明,能制作鱼网兜,每年春汛时去壶源溪边的柳树草滩上捞鱼虾,成为我记忆中与父亲在一起时最快活的事情。父亲还曾为我们学校里搞军训削制了一把木头卡宾枪,轻巧别致,让我们爱不释手。
父亲也有常人嗜好,烟酒不能少。无论家境怎样窘迫,母亲都省吃俭用,为他置办。那时候,就是几分几毛钱,也要精打细算。父亲一般抽“大红鹰",有时也抽“经济牌",如果“财政状况”好一点,就抽“雄狮"“新安江”。至于酒,大都是黄酒、糟烧,那时粮食供应紧张,有一种叫“金刚烧”的白酒,很烈,据说是用蕨草块根烧制的。有时断了烟酒,父亲会莫名其妙地发火生气。
我初中毕业后,一度在家劳动,常与父亲一起参加“抓纲治国"农田水利建设,下水下田劳动,去山上砍柴,拉车运煤,几乎什么农活、重活、累活都干过。当时我不过1 5岁,体会到了劳动的艰辛,也在劳动中加深了对父亲的了解。一年后恢复高考,我再人初中读书,然后又考上高中,两年后考上大学。
我读大学后,与父亲的交流就少了,所知的也很少。据说,那几年父母亲关系大有改善,很少吵架,无话不讲,感情日好,经常一起去看电影看戏。也许是命里注定,一生中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更没有享用过本应该享受的子女的孝心和感恩的父亲,于1 984年3月1 3日过早逝世了,享年58岁。
父亲的去世,使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和死亡的含义。我从此没有了父亲,没有了一个虽然出身低微却给我生命的父亲,没有了一个虽然不怎么优秀却仍然劳苦一生养育我们子女成人的父亲,失去了一个有着吃苦耐劳任劳任怨许多美德的父亲。父亲饱受的苦难,是他生活的那个时代绝大多数中国农民所经历的。作为儿子,我深深地认同这样一个农民父亲。 (富春朱家塘鲍氏廿二世(永)志成于辛巳年清明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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